来源:新皮层NewNewThing
「分拆是张勇提出的,且2021年就在酝酿」
记者:吴洋洋 何昕晔
编辑:王姗姗
Key Points
截至11月30日收盘,拼多多市值再度超过阿里巴巴,达到1959亿美元,而阿里巴巴为1905亿美元;
分拆在今年3月公开提出,但阿里巴巴内部2021年就在酝酿这项计划。当年,阿里巴巴GMV增速第一次降为个位数,净利润下降10%;
因为疫情放开,以及阿里得知“公司有可能即将出现在美国的制裁名单上”,分拆计划被加速;
分拆前,阿里各种业务线的关系就像是“计划经济”:集团是一个大盘,每个业务在集团里面都有相应的定位和位置,服务于整体战略;
阿里巴巴发明的“新零售”可能是它在过去几年最大的决策失误;
电商是个双边市场,阿里巴巴一直“平衡”双边,而“拼多多、抖音、美团都作了选择,它们选了消费者”;
协助推进IPO事宜的投行在二级市场为盒马做过一轮预沟通,发现“新零售”这个词并不容易被投资人理解。
被委以开辟马云口中“AI电商时代”重任的阿里云,已经1年多没有稳定的CEO了。11月,阿里云出现了2次宕机事故。
阿里巴巴经历了惊魂一夜。
11月29日晚间,拼多多市值一度超过阿里巴巴,成为最值钱的中国电商公司。而前一天,这家以低价著名的公司发布了一份亮眼财报:2023年第三季度,拼多多收入同比增长93.9%至688.4亿元,超过市场预期的548.3亿元;净利润155.4亿元,同比增长47%。此前三个季度,拼多多营收同比增速分别为46%、58%和66%。
阿里巴巴的营收和净利润都仍然远高于拼多多。其11月16日发布的截至9月30日的季报显示,公司营收和净利润分别为2247.9亿元和428.5亿元,两个数字都是拼多多的3倍左右。
但可能就连马云也会羡慕拼多多的增速。自2021年以来,阿里巴巴的营收增速就降至了个位数,而拼多多的营收增速在50%左右的基础上不仅没降,还进一步拉升到了93.9%。
拼多多财报发布后的当天下午,阿里巴巴员工在公司内网发帖称「此刻难眠,也不敢想,拼多多市值直接来到1855亿美金,相比我们的1943亿,差距仅80亿,着实吓一跳。那个看不起眼的砍一刀,快成老大哥了。」
·马云在阿里巴巴内网到回复。
马云鲜见地回应了这个帖子。「请大家多提建设性意见和建议。特别是创新想法。我相信今天的阿里人大家都在看都在听。我更坚信阿里会变,阿里会改。」他说。
11月29日晚上,拼多多市值一度跨过「80亿美元」的差距,超过阿里巴巴——这个时刻不是偶然,11月30日,拼多多市值再度超越阿里巴巴。
截至11月30日收盘,拼多多涨4%,收盘市值1959亿美元,超过阿里巴巴,后者当天收涨0.27%,市值为1905亿美元。
如果预想到这一天,阿里巴巴可能会更早改革自己。
被加速、却已经慢了的拆分
在这个时刻之前,阿里巴巴刚刚经过了公司有史以来最动荡的一年。
3月,时任董事会主席和CEO张勇忽然提出,将公司按照“1+6+N”的架构拆分为1个集团公司、6个业务子公司和N个创新项目;
6月,刚宣布完重大变革的张勇宣布自己会在9月同时卸任阿里巴巴集团董事会主席和CEO,仅担任作为“1+6+N”架构中“6”分之一的阿里云智能集团董事长和CEO;
9月10日,是张勇要向新一届董事长蔡崇信和CEO吴泳铭正式移交权力的日子,他意外地递交了第二份辞呈——这一次是卸任阿里巴巴云智能集团董事长兼CEO。就此,张勇完全离开阿里巴巴。他是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亲自挑选的接班人,在集团CEO和董事会主席的任期分别为8年和4年。
11月,阿里巴巴公布2024财年第二季度(对应自然年2023年第三季度)财报的同时,集团新任CEO吴泳铭宣布对云智能集团暂停拆分,并要“加大投入”。
从外界视角看,阿里巴巴在今年上演的这场剧情不断转换的戏码,很难不将它与“过往几年监管层对马云的态度、阿里在商业及技术层面遭遇到的竞争,以及马云对阿里未来愿景的重新规划等关键问题在今年年初有了阶段性结论”联系在一起。
2020年10月,马云在上海第二届外滩金融峰会上发表了被认为不合时宜的言论——“中国金融没有系统性风险,因为没有系统”。仅一周后,由阿里巴巴孵化的金融科技公司蚂蚁集团在IPO前一夜被叫停。紧接着,年底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对阿里巴巴涉嫌反垄断立案调查,并在6个月后开出了国内监管史上金额最高的罚单——182.28亿元,根据是阿里巴巴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禁止或限制平台内商家到其他平台开店。
很难说只是巧合:今年3月阿里巴巴宣布“1+6+N”分拆的前一日,社交媒体上刚好在传播马云回国的消息。
分拆前,阿里巴巴堪称一个商业帝国:拥有多个大型toC电商平台(淘宝、天猫、速卖通)等、一个国内市场份额占比最高的云计算公司(阿里云)、一个至少占据1/3市场份额的外卖平台(饿了么)、一个市场份额排名前三的流媒体平台(优酷土豆)、一个同时提供到店消费和线上下单配送的连锁零售品牌(盒马鲜生)、一个年营收778亿元的物流公司(菜鸟),以及好几个实体零售平台(大润发和银泰百货)。这个名单还不包括那些以“N”的名义存在的子业务,比如二手电商平台闲鱼、提供线上购药和医院挂号服务的阿里健康⋯⋯将这样一个巨无霸分拆,似乎意味着一个商业帝国的瓦解。
然而,“分拆是张勇提出的,而且2021年就在酝酿了”,一位接近阿里巴巴决策层的消息人士对《第一财经》杂志称。
公开资料显示,张勇在那一年7月首次提出在各业务单元经营责任制基础上逐步形成的板块治理,并表示“组织必须变得更敏捷”。至年底,本地生活、云计算、中国数字商业、海外数字商业四个板块依次明确。当时《华尔街日报》的一则报道将分管这四个板块的总裁——俞永福、张建锋、戴珊和蒋凡描述为阿里巴巴的“迷你CEO”。
上述接近阿里巴巴决策层的人士称,最终放弃接任阿里云董事长兼CEO也是张勇本人提出的,因为他在宣布“1拆6”战略后的几个月逐步发现“整个阿里巴巴的业务也都完全架构在阿里云上,哪怕公司形式上分开了,技术上也难以分开”。
云业务到底该不该拆——阿里不断推翻答案,正说明了这是一道关乎公司未来命运走向的关键命题。世界正在进入人工智能(AI)时代,有望诞生新的产品和商业模式。上一个20年,阿里巴巴的故事基本上是围绕于“商业”,而未来阿里巴巴需要讲的是一个围绕“AI技术”的全新故事。AI不是一个产品,它是对现有产品的完全重构,比当年无线化和移动化推动零售渠道的变革要来得更彻底。
财务出身的张勇之所以能够成为马云的接班人,主要功绩来自商业模式和营销层面的创新:在C2C平台淘宝之外开创了B2C平台天猫,并发明了双11购物节。如今阿里巴巴要在新技术时代构建新的核心业务,更适合的领导者应该是位有技术背景的人才。
前述消息人士指出,按照阿里巴巴2021年时的想法,分拆原本是一个缓慢推行的过程。然而,两起外部环境事件改变了其进程。一件事是中国疫情管控在2022年12月突然放开,商业竞争加剧;另一件事是阿里得知“公司有可能即将出现在美国的制裁名单上”的传闻。只有“帝国”解体,才能分化阿里被高度关注的目标感,最大程度保护电商和云计算在海外的业务不致受损。
两件事催化的结果,是阿里巴巴加速完成了分拆。
GMV主义与计划经济
促使张勇产生分拆公司念头的2021年是阿里电商生意的分水岭。
那一年“双11”,阿里巴巴首次不再公布淘宝、天猫的销售GMV(Gross Merchandise Volume,即商品交易总额)。随后,阿里巴巴2022财年(2021年4月至2022年3月)的年报数据显示,期内公司营收增速从上个财年的41%滑落至19%;作为阿里巴巴的利润支点,中国商业板块实现净利润1725亿元,同比下滑10%。
值得注意的是,2021年正是疫情3年国内经济表现相对强劲的一年。国家统计局的数据称,2021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长12.5%,比2019年增长8%。
以拼多多为代表的低价电商和以抖音为代表的直播电商快速崛起,抢夺的既是线下消费受限被迫转为线上的增量市场,也包括原本属于阿里巴巴的消费者。高盛的一份报告显示,经过2021年,淘宝天猫的市场份额从2019年的66%下降至2022年的44%左右。同期,拼多多的份额则从10%增加到18%,2020年才成立电商部门的抖音也迅速从中抢去10%的份额。
2021年,阿里巴巴中国商业(主要是淘宝和天猫,简称淘天)板块的商品交易总额(GMV)增速首次降到了个位数的6%——前一年,这部分生意还成长了14%。2021年也是淘天GMV实现同比增长的最后一年。
2021年之后,阿里巴巴的财报中不再公布电商业务GMV的具体数字,但仍然如实报告了GMV数据下滑的事实:2022年,淘天GMV同比“中单位数下降”;2023年,淘天平台3月至6月的线上实物商品GMV同比有所增长,但到了6月至9月同比又再次“微降”。
淘宝平台的卖家也在流失。“抖音在疫情开始的头年表现还一般般,2021年开始大爆发,去年到达一个很巅峰的状态。我们想要做点什么生意的,都会往抖音冲一冲。”大倪对《第一财经》杂志说,她2009年在淘宝开店开始销售女士帽子,2022年她同时尝试在抖音直播卖货。更早之前,她也尝试了去拼多多开店。
另一家在淘宝销售手机壳的店铺老板则指出,即便是针对淘宝平台,阿里巴巴这些年越来越多地把运营重点放在头部卖家,中小卖家对参与平台大促的积极性并不高。“参加平台满减这类活动,对于销量大的店铺是绝对有利的,能获得更多的曝光。但我们这样的小店,本身商品单价就低,已经没什么利润的,大促对我们的生意帮助有限。”这位卖手机壳的店主说。在这种趋势下,淘宝的中小卖家开始逐步把运营精力分配给其他新兴电商平台以寻找商机。
相较于GMV下滑,电商利润下跌对阿里巴巴是更危险的指标。在阿里的“大一统”架构中,有大量业务长期依靠电商业务赚来的钱维持生存。阿里2022财年财报显示,这一年,除了中国商业板块净赚1722亿元,其他所有单列出来的业务都亏损,其中以饿了么为主体的本地生活部分亏损305亿元,以速卖通为主体的国际商业亏损107亿元,云业务和菜鸟物流业务也分别亏损52亿元和39亿元⋯⋯考虑到阿里集团最后利润是696亿元,相当于电商业务利润的2/3都被拿去弥补了其他业务的亏损。
彼时,阿里各种业务线的关系,自上而下看就像是“计划经济”:集团是一个大盘,每个业务在集团里面都有相应的定位和位置,像一个规划好的部队,好处是有序,每一块相互之间的勾连比较紧密,坏处是各条线丧失更多自我想象力和可能性。
在这种“计划经济”思路下,每条业务线都会习惯性地时刻思考自己和电商主业之间的关联。它们也随时可能被调用,成为集团在不同阶段用于抵御外部竞争的重要筹码。一旦大盘层面的决策出现某种偏差,各个条线都会受到牵连。
阿里巴巴一手发明的“新零售”可能是它在过去几年最大的决策失误。马云在2016年的云栖大会上提出了这个概念。那年的1月,第一家盒马鲜生在上海开业,成为阿里“新零售”的样本:除了传统的线下购物门店,还允许消费者在盒马的App下单,只要用户位于门店3公里范围内,盒马的配送员就可以30分钟送货上门。这一模式被确定为公司战略后,阿里巴巴展开了一系列收购,准备用电商经验对线下商业一一改造:首先是2017年参与198亿港元(约合177亿元人民币)的银泰百货私有化,持股银泰74%;其次是2017年至2021年通过几轮向创始股东收购股份和在公开市场购买公众股(合计投入超过500亿元人民币),获得高鑫零售79%的股权,从而间接拿下大润发。
此间,为了应对美团的竞争,阿里自2016年起连续投资饿了么,最终在2018年完成全资收购,投资总规模达到117.5亿美元。
阿里巴巴并非想亲自下场做零售,而是试图改造银泰百货和大润发,让它们变成各自领域的“盒马鲜生”,继而将线下流量纳入阿里一部分商业生态,把线下百货公司当成线上用户的试衣间,反过来也能根据线上数据推测需求,指导线下商家的运营决策。
盒马一度被集团要求协助参与对大润发的数字化改造,并在2018年与大润发合资建立以“盒小马”为品牌的中小型超市业态。盒马负责将自己的运营模式全盘输出给盒小马,但在2021年完全退出了这个项目。
被阿里巴巴控股后的大润发母公司高鑫零售2022财年和2023财年的营收分别下滑29.3%和5.1%。今年11月高鑫零售发布截至9月30日的2024财年中期业绩报告,营收同比下降11.9%,净亏损3.59亿元。截至11月下旬,高鑫零售的最新市值已不足150亿港元(约合138亿元人民币),比起2020年6月超1200亿港元的峰值,已蒸发超1000亿港元。
大力并没有出奇迹。阿里巴巴公司在“商业”这条业务主线上为新零售努力开路的四五年间,拼多多和抖音的电商业务纷纷崛起。它们的商业模式跟“新零售”毫无关系。
“所有的业务都要经过最顶层的人去判断的话,顶层这个人就容易形成一个单点。计算机系统中,单点其实意味着不稳定,可能会出错。”一位要求匿名的阿里云员工对《第一财经》杂志评价道。
事实证明,“中台”与“敏捷”本来就是矛盾的概念,但这两个词同时出现在了张勇在2015年发布的内部信中。这封内部信提出,阿里巴巴要建立一种“大中台、小前台”治理模式下的“One Company”,从而支撑前线业务更加灵动、敏捷。其中中台指的不只是财务、人事、公关、法务等支持性部门,还包括与业务表现直接相关的技术部门。
计划经济模式使得阿里巴巴一次只能面对一个主要敌人,这个敌人最早只有京东,然后是美团、拼多多和抖音——后面这些公司几乎是扎堆出现的。
天猫平台从建立到价值被不断强化的过程,一方面是想扭转淘宝“假货横行”的平台口碑,用品牌电商来提升消费者对平台的品质印象,同时从竞争角度看,也是为了对抗那个时期的对手京东,后者依靠自营模式建立起“正品行货”这个强有力的品牌标签。2017年和2018年间,国内市场正处于消费升级氛围中,更多流量导向了天猫商家,同时阿里巴巴开始推动一些具有规模的淘宝店家转型为天猫店。
大倪没有接受“淘宝店转天猫店”这一选项,因为淘宝是迄今为止所有电商平台中唯一的免费平台,而天猫对店铺收取5%的交易额扣点。她不确定改变平台能给她带来多大的营收增长,但作出选择之后,她的淘宝店铺的销售额下滑到原来的7成,这还是在她花钱购买了广告流量的前提下。
阿里巴巴将京东视为对手、并在市场判断上主动向“消费升级”靠拢的那几年,主攻低线市场和低价商品的拼多多崛起了。前述接近阿里巴巴管理层的消息人士透露,拼多多开辟的这块市场,是阿里巴巴经判断“战略性放弃”的市场。“很多事情无法事后倒推,如果当年真有人能准确预测到后面几年经济下行,那他应该得诺贝尔奖。”该消息人士评论。
拼多多这家2015年才成立的年轻公司的GMV在2021年达到2.44万亿元,正快速逼近国内电商市场份额排名第二、2004年就上线的京东(3.29万亿元)。后来,从流量变现的角度,抖音开始踏足电商并上演了与拼多多一样的光速成长故事和对阿里巴巴的竞争威胁——这两家公司从初具规模到吃掉阿里巴巴10%的市场份额,发生在2019年至2022年之间。面对这一轮竞争,阿里巴巴这个计划经济体拿不出足够敏捷的反应。
2021年年底,张勇在又一封内部信中宣布公司组织战略升级为“多元化治理”体系,结合几个月前推出的经营责任制和板块化,新战略实际推行的是以每一个业务单元为单位的独立核算,业务负责人需独立承担收入和利润考核。
至此,四大块板的结构中,电商业务仍占了一半——阿里巴巴针对电商生意取消了过去“B端”和“C端”的划分方式,改按市场分成了“中国”和“海外”两块。
今年3月的“1+6+N”分拆,是2021年“多元化治理”的延续和升级。最大的变化,是阿里巴巴在组织战略上彻底抛弃了“中台”一说。
“6+N”的每个业务板块拥有独立的技术团队,并要配齐自己的各类职能部门;裁员、调薪等人事权力也下放到“6+N”手中,原则上人员相互之间不再流动、不再像之前一样由集团调配轮岗;各业务板块需要对自己的经营成果负责,意味着运转得好的公司可以独立上市融资,运转不好则需要直面亏损。
在计划经济模式下步调一致地行军23年后,阿里巴巴开始拥抱“市场经济”。
用户是谁?
今年9月12日,吴泳铭在接任阿里巴巴集团CEO后发布的第一封全员信中,确立了公司两大战略重心:用户为先、AI驱动。“AI驱动”很容易理解,它指的就是2022年ChatGPT发布催生的生成式AI技术浪潮。但“用户为先”的指向性还存在很大的讨论空间。
过去阿里从未对外清晰地解释过自己的“第一客户”到底是谁。因为阿里巴巴的电商生意是典型的双边市场:阿里扮演平台角色,两端分别对接卖家和买家。所在整个阿里巴巴过去从未在双边市场中作选择,公司内部追求的一直是商家和消费者之间的“平衡”。
但是2022年以来,“你的第一客户是谁?”开始频繁出现在集团对每个业务部门负责人的提问中。
在今年秋天的一次媒体群访中,1688事业部总裁余涌描述了自己对同行的观察——“拼多多、抖音、美团都作了选择,它们选了消费者。”
作为阿里巴巴的起家业务,1688这个电商平台主要做的是撮合工厂和下游批发商之间的生意,几乎不需要对C端用户需求做洞察,而是更追求是否在上游供给端覆盖了足够多的工厂。
今年9月1688平台推出了一个“严选”频道,主打山姆、开市客的“平替”,即寻找山姆、开市客的代工厂,请它们适当修改设计,成品的价格只有山姆或开市客的一半。这是1688首个完全toC思维驱动的服务,洞察和押注中产阶级消费者对高性价比商品的追求。为此,余涌团队还转变了去线下小卖部里找下游卖家的传统(小卖部老板手机里的“零售通”App曾是阿里巴巴新零售战略布局中的一环),积极寻求与小红书、抖音甚至拼多多上的卖家合作,售卖这些由1688定制的“平替”商品。
余涌希望1688严选作为一种商业模式创新,进一步拉升1688在各电商平台的渗透率,这样它就能“吃到”整个电商领域增速的平均数字。他向媒体分享了一组数据:整个1688目前在淘宝的商品渗透率达到40%,即约40%左右的商家从1688平台批发商品,再在淘宝销售给C端个体消费者;同时,1688在小红书和抖音等平台的渗透率目前为百分之二三十,其中既包括商品渗透,也包括纯粹的流量渗透;拼多多现在每天有40万个订单由1688平台负责供货。
在1688的上下游生意链条中,淘宝、抖音、小红书第一次被平台公开摆在了同一种竞争关系中。但是,站在1688的角度,这就是充分的“市场经济”思路。
阿里巴巴内部围绕“谁是第一用户”的讨论仍在继续。其中也有一种声音提出,正因为抖音和拼多多“选择”了消费者,这两个平台迄今没有孵化出基于自身的一批新品牌,就像淘宝当初培养出一批“淘品牌”那样;同时,如果一味迎合消费者,比如无止境压低价格,只会倒逼上游供应商做出各种商品的“减配”版,使得同款商品在每个平台各有“一盘货”——拼多多版、抖音版,还有天猫版和京东版,消费者反而会在这种信息不对称中身陷被动,如此也算不上良性商业循环。
不过,“低价”一词倒是在今年屡屡出现在淘天集团面对消费者的营销传播内容中。5月,淘天再次调整组织架构,打通淘宝和天猫,取而代之的是三大发展中心:中小企业发展中心、品牌业务发展中心和超市业务发展中心。其中,中小企业发展中心针对的就是淘宝平台上的中小卖家,他们正是在淘宝店转天猫店的改革中最受重创的角色,现在他们又被淘宝重新评估为高性价比商品的主要提供者。
变化与动荡
拆分被两个意外加速了,这似乎使得阿里巴巴并未对拆分后可能面临的状况做好充分准备。
一位今年夏天刚从阿里巴巴的“中台”部门离职的员工告诉《第一财经》杂志,她本人去年就有离职计划,而年初的组织架构调整促成了她更顺利地离职,甚至还拿到了财务补偿。5月,原本隶属于技术中台的团队被组建为一个叫爱橙技术的独立公司,并被划归为“1+6+N”中的N,由阿里原CTO吴泽明担任这个新公司的CEO。然而一番人员「优化重组」后,7月,这个“CTO线”又回归了阿里巴巴集团,成为“1”的一部分。
作为曾经“1+6+N”中的“6”分之一,阿里云也经历了类似的先计划拆分、已经开始行动、后来发现不应该拆的状况。前述要求匿名的阿里云员工称,没拆分之前“总体会感觉更稳定一点”,随着业绩盈亏以及人事责权和成本落到每个业务板块,无论从“末位淘汰”还是业务线整体被优化的角度,裁员的几率都比从前更大了,至少员工们的心理压力在增大。
而且,这个被认为开辟马云口中“AI电商时代”重任的业务,已经1年多没有稳定的CEO了。
2022年年底,时任阿里云总裁张建峰卸任。传闻称,他卸任原因是阿里云在香港出现的宕机事故,那场宕机事故持续了超过12个小时。张建峰卸任后,时任阿里巴巴CEO张勇兼任了阿里云总裁;而后,这位先前表示将专注于阿里云发展的领导者又突然在9月宣布辞任阿里云董事长兼CEO,相关职务移交给集团CEO吴泳铭代管。
2022年11月30日,ChatGPT的发布打开了一个新的技术时代,在那之后,全球所有技术公司开始全力竞逐AI大模型技术,并认为未来AI与云计算将成为所有行业的基础设施。阿里巴巴也不例外,新任阿里巴巴集团CEO吴泳铭提出的公司核心战略中,与“用户为先”并列的,就是“AI驱动”。
“我们正处于传统计算向AI计算中心地位切换的技术拐点。”吴泳铭在2024财年第二季度财报发布后的分析师会上说。眼下,整个阿里巴巴的生意都架构在传统计算之上,未来,AI计算也被认为将重塑阿里巴巴的所有生意。
然而,不稳定的领导层加剧了人才流失,并直接拖累了阿里云在大模型和类ChatGPT产品开发方面的进度。
今年3月,曾负责阿里巴巴M6大模型开发的带头人杨红霞离职,加入字节AI Lab,参与后者的大语言模型研发。一个多月后,阿里云发布了类GPT模型——通义大模型,比竞争对手百度晚了1个月。
目前,阿里巴巴在大模型领域的进度仍然是落后的。百度拥有目标国内参数量最大的AI模型(超过1万亿),而阿里巴巴最强的模型参数仍然在千亿级,而参数量更大的模型具有更高的学习能力。
而且,刚刚结束的11月,阿里云一个月内发生了2次宕机事故。一次是双11刚结束时,据阿里云官网通告,故障开始于11月12日傍晚,持续时长约3个半小时。11月27日,宕机事故再次出现,北京、上海、杭州、深圳、青岛、香港,以及美东、美西等地区的数据库管理产品都受到影响。
对阿里云来说,比做技术判断更重要的是做技术管理,这是只有CEO才能承担的角色。阿里巴巴内部和外部都有声音期待王坚回归,后者是阿里云的创始人和第一任CEO。《第一财经》杂志获悉,王坚一直在帮助阿里云确定技术方向上“发挥重要作用”,但目前他已不是阿里云管理层的一员。
阿里云不是“1+6+N”中唯一一个正面临重大不确定性的“6”分之一,曾经的新零售样板盒马鲜生也陷入动荡——而且,与阿里云一样,盒马的上市计划也暂停了。
很多事情的推进都逊于年初预期。按照阿里巴巴在官宣分拆方案时给出的说法,盒马鲜生、阿里云和菜鸟3家公司会在6到18个月内陆续完成上市融资。然而,目前除了菜鸟如期于9月提交招股书,盒马鲜生的IPO已无限期推迟,阿里云则直接被宣布不再从集团拆分。
盒马鲜生IPO推迟与市场对其估值不及预期有关。《第一财经》杂志从盒马内部获悉,协助推进IPO事宜的投行在二级市场为盒马做过一轮预沟通,发现“新零售”这个词并不容易被投资人理解,所以对方很难找到一个符合的对标上市企业来完成对盒马的估值。
分家后的盒马今年在全速开店。去年盒马引入了波士顿咨询(BCG)提供业务咨询服务,今年春天,正是在BCG的牵线下,盒马鲜生创始人、CEO侯毅在欧洲拜访了奥乐齐等连锁折扣商超,研究它们如何通过减少选品、增加自有品牌降低商品价格,从而占据中产阶级捂紧的钱包。侯毅回国后,效仿奥乐齐模式的“盒马NB奥莱”开始加快扩张速度,至9月末,它在首个试点城市——上海的门店数量已经接近同城过去7年所积累的盒马鲜生会员店的数量。
另外,盒马在10月开启了侯毅本人期待多年的与KA供应商的“总对决”,目的是掌握更大的采购控制权,从而确保消费者在盒马选购这些商品时,拿到的是整个市场最便宜的价格。盒马鲜生会员店针对数千个SKU的商品(全部为社会品牌,销售额贡献占比仅20%),以停止采购、仅销售库存的方式,在线下门店直接将价格下调20%。由于决策落地的过程太过仓促,此举反而引发盒马付费会员的不满,因为他们发现了线上线下不同价的情况,而且线下打折标价甚至低于会员日折扣力度。
11月22日的零供(指零售商和供应商)大会上,盒马称其正在全面转型为“自有品牌驱动”的折扣型零售商,无论是零供博弈还是转向消费降级,总之都离阿里巴巴曾经讲述的“新零售”故事越来越远。
(文中大倪为化名)